歐陽修也因此被貶夷陵。政治上的風雨磨難,高尚人格的互相吸引,革新朝政的共同追求,使範歐二人最終成為相濡以沫的盟友。宋仁宗慶曆三年,範仲淹推行新政,反對者攻擊改革派引用朋黨。此時已奉調回京的歐陽修任諫官,為了回擊反對派的無端指責,支持慶曆新政,又寫下了著名的《朋黨論》。可見範仲淹和歐陽修志同道合、同仇永久脱毛敵愾。
此詞大約寫於這幾年二人在朝共事同受打擊之時。新政失敗,共同的遭遇,共同的感情,使他們自然產生相似的感受。弄清了這一點,再來讀這首詞,讀者就恍然大悟了:原來,它是詞人因畢生為之奮鬥的政治理想破滅之後極度失望、苦悶乃至沮喪的反映。在心頭鬱積已久的憤懣總得找個宣洩的出口吧?於是,憤激之時,酒酣耳熱,對著同遭厄運的老朋友發發牢騷,說說醉話,有何不可?
其實,這首詞固然宣洩了詞人的憤懣,但也折射出了他內心時不我待的焦灼。這與李白那首著名的《將進酒》非常相似。“人生得意須盡歡,莫使金樽空對月……鐘鼓饌玉不足貴,但願長醉不復醒。古來聖賢皆寂寞,惟有飲者留其名。”李白被“賜金放還”後八年仍未找到出路,於是在此詩中借題發揮,盡情傾吐鬱積在胸的不平之氣。李白的恃酒放曠並不說明他就此沉淪,即便是這首詩亦流露了施展抱負的願望,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,何其自信!但人生苦短,“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”,現實無情徒喚奈何。範仲淹同樣如此,“人世都無百歲。少癡騃、老成尪悴。只有中間,些子少年” ,能夠幹一番大事的年華太少了,哪里禁得起幾番蹉跎?於是,借酒澆愁,抒發其時光易逝、壯志難酬的感情就很 自然了。
從思想上來說,範仲淹的這種感情是有其深刻淵源的。儒家的積極用世是其思想主流,不僅如此,他還出入佛老,精研三教經典,力求會通而經世致用。這種海納百川的學術視野,使其作品博大精深,異彩紛呈,而老莊清淨無為、隨遇而安的思想也是他迭遭打擊時能夠舒緩壓力的精神避難所。在這點上,李、範二人是相似的。再說,在當時,文人們普遍認為詞是娛情遣興的“小道”、“末技”,範仲淹有時亦未能例外,與老朋友一起喝酒聊天時,就不免戲作小詞了。應該說,這幾句亦真亦幻的牢騷話倒顯示了他作為一個平常人的本色,使得他可親可近。
當然,範仲淹身處逆境,失意惆悵乃至發牢騷,並不意味著他永久的消沉。慶曆六年,貶謫到鄧州,擺脫了朝黨紛爭,暫時卸去了煩瑣的朝政和邊防重任的範仲淹,度過了三年難得的愜意時光,他營造百花洲,重修覽秀亭,始終把關懷民生疾苦放在首位,贏得了鄧州人民的衷心愛戴。同時,迎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創作高潮,千古傑作《岳陽樓記》及許多著名詩文都寫於此時。這表明,範仲淹已經走出了苦悶、沮喪的陰影,已經做到了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。“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”始終是他畢生的追求。這才是立體的、全面範仲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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